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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顆眼淚由老父的眼角擠出，我趕緊拿衛生紙吸乾，但是另一陣疼痛又擠出了另一顆，八十多歲的高齡，連眼淚都乾枯地流不下來了……。我什麼也不能做，連拍拍他也不能，因為他身上插著許多管子，只能捧著他的臉幫他喊好痛好痛。但是他有多痛呢？不是自己受的苦，別人永遠不能體會。
女兒從學校打電話來，說右邊腰的位置好痛，我趕緊帶她到了醫院。她一度痛得直不起腰來，我愛她比愛我自己還多，但是她有多痛呢？我只能摟著她，她的疼痛，我一點點都無法分擔。
好友體檢發現了乳癌，還好是零期，但切除後還是必須做化療。我們到她家裡看她時，她不慍不火地敘述化療副作用發作時痛倒在地的景象，可是她話語中不時透露的感慨，卻令我難忘，容我幫她形容：不管你的世界黑暗到了什麼程度，別人再關心你都只能在旁邊乾瞪眼，連為你點一支小蠟燭照亮一點路的忙，都幫不上。
當我的牙已經蛀到神經時，那是整個晚上無止境的疼痛。當下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，如果明天有人告訴我，我這輩子都要這樣痛下去，我怕，我會選擇不要活了。等早上孩子發現媽媽這麼可憐地拖過了一個晚上，並想來安慰我時，我記得自己勉強地分了一些抵抗疼痛的力氣，吐出一句：「沒關係，媽媽等一下就好了。」其實當時我只想快快推開他們，不是因為我不需要他們的關心，而是因為我痛到連接受關心的力氣也沒有了。「大家都不要靠近我，沒有人可以幫我的忙，我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撐到醫院開門解救我。」
黑暗的房間裡，我捧著老父的臉─年輕時，他對另一半不滿，後來孩子長大了，他不滿的對象擴大到孩子，然後是國家、社會、親戚、朋友……到了病榻前，他抱怨的是醫院和照顧他的家人。他的眼淚一顆一顆被病痛擠出，除了幫他擦拭外，我竟然在這個節骨眼，很平靜地說出了我的人生感受：「人生哪，不管是哪一種痛，別人都是幫不上忙的，除了自己撐過去，真的別無他法。」然後我告訴了他我牙痛的經驗，可愛的老父竟然還點點頭回應─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經驗，只是有或多或少、或輕或重的不同罷了。但不管每個人的經驗如何不同，有一點肯定是相同的：有些難關的寬度，窄到，只容自己通過。
這也是人為什麼要保持樂觀的原因，因為樂觀，可以增加難關的寬度；即使增加不到和人並肩而過，至少，自己通過時，會比較舒服。當自己舒服了，愛你的人，也會跟著受惠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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