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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情
當記者時,前輩教導:平時得饒人處且饒人,放點人情,一旦緊急時刻必須查證關鍵的訊息,權威人士一個「是」或「否」的答案,就可能決定一個記者的前途,正是:「養兵千日,用在一時」。所以南部新聞界流傳一句話:朋友是危險的時候在用的。
在政治圈,狀況不太一樣,平時把酒言歡,稱兄道弟,但人情似紙,江湖險惡,很多候選人是在開完票的那一刻,才發現被自己的兄弟出賣了。
市井小民的人情則是另一番風貌。
素雲阿姨六十多歲,丈夫過世,沒有兒子,女兒嫁到很遠的地方,獨自住在本里的小巷裡,兩年多前里長接獲嘉義榮民醫院通知,說要派護士到府探望獨居老人,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,當即把素雲阿姨列入名單之中。
不多日,護士前來探訪,素雲阿姨身體狀況還好,就是血糖高了點,但這不是她最擔心的事情,她深深害怕的是,政府每月補助的中低收入戶生活津貼會突然斷掉。所以一有什麼風吹草動,她就會打電話來問,我告訴她,只要身分證不給人拿去當人頭報稅,就沒有問題,請放心。
家無恆產,女兒入人家門,也不寬裕,無法按月回饋娘家,每個月新台幣7200元的生活津貼,是素雲阿姨主要的經濟來源,一個閃失,家裡馬上柴盡米空。
社區護士對她而言是額外的福利,每月一次探訪,量血壓、量血糖,檢查用藥是否不當,看看居家是否安全,噓寒問暖,關懷備至,老人家很受用,不住感謝醫院和里長的這份人情。
素雲阿姨雖然獨居,但不是那種閒的不知道怎麼殺時間的老人,她有工作,每天到市場邊一家小餐廳幫忙切菜、洗菜,沒有酬勞,問為什麼?她說是還人情。細問後得知,原來幾前年素雲阿姨生了一場大病,女兒請假回家照顧,卻因為工作在身不能久留,正為難間,那餐廳老闆跳出來相助,老闆娘每天親自送飯,老闆則指派員工到醫院當看護,如此兩個多月,直到病癒出院。素雲阿姨說,
「那段時間,要不是有餐廳老闆幫忙,我女兒早就丟掉工作了!」
這份情她記得很清楚,只要天氣和自己的健康狀況允許,每天上午都會騎腳踏車到餐廳幫忙洗菜、切菜,一晃五、六年過去,有人告訴她,
「你幫餐廳做了那麼多年,人情早還完了,也許可以跟老闆談一下薪水…….!」
素雲阿姨總是回答,拿人家薪水會有工作壓力,現在義務幫忙,歡喜自在,多好!老人家不是很好過,卻如此豁達,難能可貴。
一個月7200元的生活費,每天到餐廳為恩人無償打工,每個月有社區護士來關心,逢年過節女兒、女婿會帶禮物回來看她,比起貴婦們的生活,不管是物質生活還是精神生活,素雲阿姨都算是貧瘠的可憐,但她已經心滿意足,感恩的時候多,抱怨的時候少。
直到有一天,社區護士帶一個人來家裡探視,素雲阿姨的生命起了新的變化。那是另外一位社區護士,喚做「娟娟」,因醫院內職務調動,她來接替原來同事的位置。
娟娟對素雲阿姨也是噓寒問暖,關懷備至,但不同於之前的社區護士,娟娟把探望的時間拉長,服務的項目增多,而且經常會帶些小禮物來,素雲阿姨過意不去,娟娟總說那是醫院的經費,不礙事。漸漸的,素雲阿姨發現娟娟對待她,並不僅只是一個社區護士對待一個獨居老人那樣而已,好像另有「隱情」。
有一天忍不住問,娟娟答道,
「因為我把你當成自己的媽媽!」
很窩心,但素雲阿姨覺得這不是全部的真相,過了一段時間,她再問一次,娟娟說了相同的答案,但前面加了一句,
「因為我從小就沒有媽媽,所以把你當成自己的媽媽!」
一個是女兒遠嫁他方的獨居老人,一個是從小沒有媽媽的社區護士,兩人互補了親情上的缺口,小護士照顧老人家的健康,老人家安慰小護士的心靈。
素雲阿姨很想女兒時,娟娟說,
「沒關係,我會來看你!」
娟娟感情受挫時,素雲阿姨勸道,
「天下好男人少,遇到是幸運,沒遇到算正常。」
人生如駒過隙,不管將來如何,我想她們應該都不會忘記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。
我當過記者,體會過「朋友是危險時候在用」的含意,現在當里長,非常基層,但也因為如此,政治高層爾虞我詐的邪惡漩渦離我很遠,身邊多的是素雲阿姨和娟娟護士這種質樸率真的人情。
里仁為美,不正是這個意思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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